百年院慶 | 南京高等師範學校農業專修科之生物系創設原委(五)

發布者:系統管理員發布時間:2021-08-18浏覽次數:109

秉志就任南高農科動物學教授

秉志(1886-1965年),字農山,原名翟秉志,河南開封人。滿族,其先人受清廷派遣,駐守來河南。秉志十五始志于學,十八中舉,十九入京師大學堂預科,畢業之後,于1909年考取第一屆庚款生留美,入康奈爾大學生物系,跟随著名昆蟲學家尼丹(J. G. Needham)研究昆蟲學,于1913年、1918年先後獲得理學學士和哲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為The biology of Ephydra subopaca Loew(一種鹹水蠅Ephydra subopaca Loew的生物學的研究)。随即申請韋斯特解剖與生物學研究所的研究員津貼,由Samuel S. Fels先生提供的一筆特殊經費而往費城,跟随H. H. Donaldson教授從事神經學,做人體解剖和白鼠交感神經節細胞生長研究。秉志在韋斯特研究所,不僅從事研究,還關注該所之曆史及組織管理等,在回國之前,将其所悉寫成《韋斯特解剖學生物學研究所報告》,寄給《北京大學日刊》發表,以向國人紹介該所,此作大段摘錄。


 

叙言  是篇之作,為國内學界報告也。敝人遊美十年,羨其國内教育之發達,專門學者之日衆,影響于社會及國是者至大且深;于是而知凡國家之欲強盛者,不能不恃學術也。美國大學如林,各有專美,欲悉數陳述,雖獺祭群籍,汗漫歲月,猶未易蒇事。茲篇所言,不過一研究所之内容,惟其所以經始、所以成立、所以發達及其現在所行之政策,有為吾國人所當注意者、效仿者,且當善用之,以為吾國學界益者。願國人讀此文者,毋河漢之也。

曆史  韋斯特所,在美國費城之西偏,為解剖專家及一切生物學者研究學問之中心。該所以韋斯特為名者,紀念美國解剖學家韋斯特(Casper Wister)也。韋氏生于費城,在美獨立之前,少時肄業費城學校,後往英國愛丁堡大學留學,與英國解剖名家遊,聲名藉甚,歸國後教授費城大學。韋氏恭謹仁愛,惠澤在人,至今費城人士喜慈祥者,尚有韋斯特會,以敦友誼、親故舊為主。其流風為人景慕如此,其教授生徒也。時以美國獨立未久,學校諸事草創,不能與歐洲各國學校競美,乃竭力整頓以圖發達,與諸生研求解剖學之術,其夙昔所饫聞于英倫之學者,盡輸于本國學子,盡數年教授之經驗,成《人體解剖學》一書,美國人體解剖之有教科書,自韋氏始。韋氏于解剖學研究既深,平日所做解剖标本極多,凡人體各質之關系,皆剖示清晰,便于教授之用。韋氏殁後,其夫人盡以其平生所搜求采擇者,供諸費城大學。其弟子繼其任者,複增加廣大之,于所有标本,足供一陳列室之用。而韋斯特解剖學陳列室,于以告成。時費城大學當事者,于該陳列室,頗為注意,而韋氏從孫愛沙,又以美南北戰争,洊至将軍。将軍幼時,頗喜博物之學,暮年嘗于費城博物學會為會長,于其叔祖所遺之陳列室,頗注意以圖光大之。将軍雖以軍人起家者,然其為人熱忱知書,于商業頗操勝算。晚年經營奔息文尼省煤業,富甲一方。欲其祖先遺烈澤及後人,乃于本省政府立案,俾韋斯特陳列室擴充廣大,成一獨立之研究所。殁時以生平之财産,悉捐于該所,以為建築實驗室、藏書室之用。且俾該所有常款,可以經久發達,自此美國始有解剖學研究所矣。

組織  該所之成,開美國各研究所之先聲,雖由韋将軍之慷慨好施,與其注重科學之精神,而經營締造,善籌審計,俾将軍觸動其熱誠,而毀家以助之者,實有他人為幕後之運到焉。此人即今所長葛霖滿博士(Dr. M. J. Greenman)也。博士幼時,與韋将軍習,該所未成立前,葛博士從事該所中,照管标本排置各事。韋将軍暮年,既膺博物會長之任,深知生物學與諸科學有密切關系,欲提倡科學,不可不注重此學也。每來複日,必至該所與葛霖滿博士談讌。葛氏知将軍之心,傾向此學,時時以提倡斯學,引起其興味。而提倡斯學,必使一班普通人士,盡達生物學之要義,所謂普通教育也。欲使普通教育發達,不能不提倡專門之學,而研究尚焉。關于普通教育,陳列室之用,最大且廣。是時費城已有博物學館,足供人們遊觀,而長其智識。惟專門之研究尚缺,欲提倡之,即不能不設專所,籌巨資,為輔助學者之用。博士目光宏遠,幹練精強,素為将軍所重。其言如斯,将軍受熏染焉。将軍豪俠爽直,對讀書之士,敬重逾于恒人,葛霖滿博士既系生物學大家,解剖學、神經學研究甚深,在美學界負盛名,同時生物大家,皆其莫逆,彼知一人之勢力,雖足以感動将軍,究莫如聚數人之力以為之,收效将倍蓰。于是建議延召全國科學巨子,籌議專門研究所事,将軍尼焉。為其時專門研究不為普通人所習聞,且以為全國學者未必皆注意此事。博士堅持己見,卒奔走國内三月餘,得科學大家十餘人,開大會議于陳列室。各科學家以夙昔所希望而無力以成之者,将于此發見,故皆具莫大之熱情,示格外之快愉。謂茲後韋斯特提倡深造之精神,将為學者所諷誦。美國生物學界,将産無數巨子。言論之間,欣幸莫似,将軍在座,大為感動,乃歎專門研究之不可以少,專門學興,所以促普通教育之進步,一國之強弱系焉。于是決意興辦此所,身後以家産捐入焉。葛霖滿博士以該所既成,常年所入,足以供學者在所内研究之用,乃與各科學家讨論,延請國内最有名望之生物學者,為該所之教授,以指導研究為職。又有副教授一人,其次助教二人,其次研究員數人,此外在所内從事研究者,皆學客也。所内研究之學,以動物學為依歸,而以解剖學為主。解剖學之各門類,而以神經學為之最。教授黨納孫博士(Dr. H. H. Donaldson)美國神經學泰鬥,美國及歐洲習神經學者,莫不傾向此地,黨氏盛名緻之也。韋斯特所組織完善,發達擴充,有一日千裡之勢,葛霖滿博士之功也。[1]

  

秉志對韋斯特研究所作如此深入之介紹,是想回國之後,依照韋斯特所建制模式,在中國開辟生物學研究事業。當此前康奈爾大學同學,南高農科主任鄒秉文發出聘請,秉志即同意回國之後,即來南京任教,并依南高創辦一研究所,以實現理想。(韋斯特)該所與奔息文尼大學(即賓州大學)毗連,且韋斯特博士本人曾為該大學教授,故該所成立之後,雖巋然獨立,而與該大學有親切關系。該校為美東最著名大學之一,動物科及醫科,皆有名人教授其間。韋斯特所之所為,乃與該大學相表裡焉。大學畢業生,有研求深造,為得博士學位之預備者,可入該所研究。大學教員負盛名者,為該所之顧問員,此其與費城大學之關系也。[2]此即往後中國科學社生物研究所與東南大學之關系也。

秉志與胡先骕同一年獲聘于農科,時在1918年夏,即農科開設之第二年。但秉志并未立即回國,而是在韋斯特研究所繼續從事研究,二年之後,乃決定回國應聘。在離開韋斯特之前,秉志向該所提交二篇論文:On the Growth of the Largest Nerve Cells in the Superior Cuperior Sympathetic Ganglion of the Albino Rat-From Birthto Maturity(白鼠上頸交感神經節中最大型神經細胞的生長)和On the Growth of the Largest Nerve Cells in the Superior Cuperior Sympathetic Ganglion of the Norway Rat(黑鼠上頸交感神經節中最大型神經細胞的生長)。[3]

秉志在韋斯特研究所期間所發論文,得到北京協和醫學院院長之注意,遂緻聘請之意,但被秉志謝絕。該醫學院為美國洛氏基金會所辦,其研究設備和薪津待遇均好于南高,但秉志不願在外國人手下工作,而是希望自行創辦研究所,以驗證中國人亦具研究科學之能力。此時,北京大學胡适也發出邀請,也被謝絕。秉志複函雲:


适之學長:

     尊函敬悉,弟甚願從諸君後,竭其一愚,藉效于母校。惟南京鄒秉文屢次見邀,弟已許之。背之則不義,且舍小就大,亦非君子之所取也,弟隻可先往金陵以踐前約,俟将來有機北上,再圖為母校盡力焉。弟自去年秋來此地從事神經學一門,此地于研究科學甚佳,日本人在此凡八人,中國人隻弟一人耳。

     大學若創立生物一部,弟雖不能擔任教授,而于書籍、儀器及與此間專門學者趣會,以圖将來之擴充,竊願效力。弟今年能歸與否不可知,視所作之課遲早先後方能定耳。請轉蔡校長處,代述此意,不必候弟也。

     春寒,請惟珍重。此詢近祺。諸同學處希緻意。


同學弟  秉志  拜

三月三十日(一九一九年)[4]

韋斯特研究所不僅其組織形式、運作方法為秉志所借鑒,即其所長葛霖滿之科學情懷,也為秉志所傾服,因親受教益,1937年葛霖滿去世,秉志獲悉之後,撰寫悼文雲:


 

世界各國之科學人士,皆喜談科學之不分國界,科學家宜具大公無我之精神,然其真能具此精神,免去種族之成見,及畏強淩弱之鄙習者,為數實不多睹。故各國之大學及研究所,雖以此揭橥,其中實不免有氣量偏私之人,縱日日從事于科學,而對于他國之學者,種族上國籍上之界限,乃嚴刻分明,未嘗少泯,表面上不甚流露,其衷心實未能一刻或忘也。葛霖滿先生深痛此種成見徒為科學界之玷,乃以至公無私之懇摯态度,感化同人。韋斯特所中教授及各職員,鹹具唯知學術,不問其他之意味,凡學人之入其中工作者,亦自忘其何國何籍焉。葛霖滿博士所昕夕努力者,一以促進科學之發展,增加人類之幸福,一以彌漫科學之精神,掃除僞科學家之忌刻,及其種族國籍之隘見。韋斯特所不過美國私立研究機關之一,其經濟,其規模,固未能事事媲美于其國内之政府及各富豪所設立最著名之各所,然先生獨以至誠仁愛,光明磊落之精神,提倡舉世科學之合作,共策人類文化道德之進步,在區區一所之中,奮勉倡導,力行不惑,有行遠自迩,登高自卑之決心,無論其影響所及者為何如,而其精神之偉大,實有令人欽佩者。科學家對國家之強弱,不免勢利之見者,觀乎先生之為人,其宜愧赧矣。[5]

秉志幼承庭訓,服膺中國文化,其父為鄉村私塾教師,常免費教授家庭貧寒而又好學之子弟。此引秉志記述其父之文字:

 

先君晚年教授鄉裡,凡寒家子弟,有志向學者,皆盡力訓誨之,絕不計其修金。以故鄉裡從學者甚衆,除少數于年節稍有贽敬外,其餘皆毫無饋遺。而先君朝夕忙于講授,唯恐其弟子不得被其訓誨。有謂先君宜稍息者。先君曰:吾無一事能益于人,而所恃能為鄉裡稍盡其力者,即此而已。吾非好為人師,乃為鄉人之傭而已。但冀鄉之後生因吾教誨,皆不失為好善之士,且有學識為群衆中有用之人,吾願斯足矣。[6]

此将一位中國鄉村老師資助貧寒子弟就學與名滿世界之科學家吸納科學青年來所研究相提并論,實是其間之精神境界有相通之處,皆珍惜人世間好學之人,并願培養之;此也是中西文化價值相通之處。秉志親身經曆,感受至深,故所寫文字,句句出自肺腑。想必其立志歸國創辦研究所,有此道德感化作為背後支撐;其後,秉志在教學和辦所過程中,處處可見其傳承此道德,施惠其門生矣。

在秉志回國未久,已在北京設立農商部地質調查所及在北京大學設立地質科之丁文江、翁文灏,還想在北大生物科設立海洋生物研究所,自協和醫學院院長處獲悉秉志其人,遂想延攬,但無深交。不知通過何人,聯系秉志,但沒有成功。

關于秉志入南高,而未進北大,也與北大以蔡元培之關系,所聘教授多留學歐洲,南高東大則以郭秉文關系,所聘教授多留學美國,無形中形成一重大分野。以科學社諸發起人回國之去向為例,自1916年起,他們陸續回國,多為南高東大所羅緻,未在南高東大講學者,隻有胡适、趙元任、胡明複三人。1921年,胡适自北京南下,訪問東大,郭秉文請他留在上海商務印書館,而兼任東南大學事,遭到拒絕。胡适雲:東南大學是不能容我的,我在北京,反對我的人是舊學者和古文家,這是很在意的事;但在南京,反對我的人都是留學生,未免使人失望。[7]任鴻隽先在北大,後亦來東大,繼劉伯明為副校長,胡明複則以創辦科學社圖書館始終在上海,秉志之來南高也是必然。如此優秀科學家群集南高東大,于是科學空氣日益濃厚,秉志的到來,更加如是,導緻中國國立大學中第一個生物系的創建。秉志在美十年,未染絲毫洋化習氣,回國之後,見到師長,都要行跪拜之禮;也未改變其在出國之前就已形成的價值觀念,信奉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反對白話文。當時從事科學的學者大多持此觀點,這也是他們歸于較為保守之南高東大,而疏于倡導革命之北大。

秉志于192011月乘船回國,在上海、南京勾留時日,即回開封故裡,随後再返南京,就任南京高等師範學校農科教授。初到南京受到農科師生熱烈歡迎,《南京高師日刊》有詳細之報道:

 

農科動物學教授秉農山先生現已由美回國,三日下午到甯。四日下午四時,農科全體同學特在梅庵開會歡迎。首奏音樂,次馮君澤芳報告開會宗旨,略謂秉先生之學問、人格,在座諸同學皆知之,無庸再述。我們得如此良師,實為無上榮幸,有無限快樂。因此不得不有歡迎會之正式表示。此種歡迎會并非尋常可比,實為農科全體學生歡迎誠意之真實的表現。繼王君家楫緻歡迎詞,略謂對于秉農山先生特别可歡迎之點有三:第一,當民國六年本校農科始開辦時,已聞聘定秉先生為動物學教授,而秉先生留美研究不能回國。農科學生盼望三年餘,緻第一次畢業同學不能受到秉先生之教益。即今之三年級動物學課程本在第一年授者,直遷移至今。現秉先生到後,愈覺得可喜。第二,秉先生留學美國十二年得博士學位之後,尚在美專深研究三年,其好學之心實足為學生之絕好模範,并亦為學界中罕有。第三,秉先生為動物學專家、科學社中之健将,現來本校,于提倡科學物色專才之南高,又增一研究之中堅分子。且本校明年即改為東南大學,秉先生之來必能于将來之東南大學及中國之科學上多所貢獻雲。

又次,農科主任鄒秉文先生詳細介紹秉先生。謂秉先生之為人更有可佩服者。一為刻苦向學,秉先生向學之勤真人所難能。有一次入湖中捉Salt Fly幾至溺死。餘與秉先生同校時,曾同習植物分類學程,以餘暇往校外采集。秉先生辄為前驅,采集所得,夜必詳為鑒定而分類之,每至半夜或早晨一二時始寝。一為急公好義,秉先生自奉甚薄,公事甚熱心。科學社成立時,秉先生撙節費用,捐充社費。民國三年,日本為二十一條要求時,秉先生盡出其所積蓄與同志辦一種報,反對日本人之蠻橫。有時朋友窘急,秉先生慨助之,并按月助以學費,而自己因膳食不足,僅吃白菜。故秉先生之咬菜根為同學中所常稱道。最近在費城研究時,與同學辦一學校以教導華工。其他類此者甚多,餘以四五年之同學故知之頗悉,以介紹于諸君。

鄒先生詞畢,秉先生起而演說,略謂承諸君歡迎甚不敢當,鄙人所以不早回國者,以學問不足不敢回國也。鄙人回國未數日,國内情形不甚熟悉,唯以中國之大,僅有國立大學一所,且不甚完備。故美國教士之在中國辦學者如嶺南大學校長愛理門、聖約翰大學校長蔔舫濟回國對人言,辄稱中國學校以彼所辦之大學為第一。雖言不足盡信,然亦因我國無著名之大學故,彼敢出此狂言,以動人聽聞。美國阿海阿一省面積不及江蘇三分之一,而有大學五十所,以此推之中國将來之大學至少每省設立五所。今南京高師将改為東南大學,适為應大學緊要之需求,至學生之求學态度至為緊要。鄙人在美有日本人同學,見其資質實不及中國人,而其信仰科學之心實可佩服。我們對于科學,雖不能不加判斷,遂加以迷信。然經世界公認為有研究之價值者,即當笃信而研究之,不必計及将來有若何無用否。即不有直接之無用,此種智識之發明亦有極大之價值在也。南京高師,鄙人早聞其學風甚好,諸君皆有志向學者,以此相勉,以後相聚之機正長,談話時再細述。以上所言皆足以代表秉先生及農科學生之所以特開會歡迎者,故詳記之。秉先生于五日乘津浦車北上,回開封原籍一行,不久即到校授課雲。[8]

秉志在美國求學與工作已滿十載,其滞留不歸之原因,其所言甚謙虛,實是欲涉獵更多動物學領域,以便回國開創中國動物學研究事業有全盤把握。而其出國之時,已有媒約,其丈人不能眼看自己女兒老去,不斷函促其回國成親。回國之後,先至南高報到,再回河南開封省親,并與夫人完婚。是年秉志三十有五,夫人亦已三十,其時之中國,罕有如此之晚婚者。随即定居南京,執教于南高農科。

南高農科,秉志開設普通動物學、比較解剖學、胚胎學等課程,大受同學歡迎。學生伍獻文回憶雲:

在南京高師時教授中對我影響大的是秉志先生。當秉志先生尚未歸國之時,農科主任鄒秉文先生已大肆宣傳,所以秉先生一到校,是先聲奪人。同時秉先生教書也比其他教授教得好,又能容易與人接近。我隻念了秉先生一個課,就覺得動物學更比農學有興趣。以後我從農改到動物學,雖然和我的以後職業有關系,但受秉先生影響,也是原因之一。[9]

伍獻文晚年回憶雲:

 

秉老于1920年回國,先在南京高等師範農業專修科第二班開講普通動物學課。當時大學裡教普通動物學是采取模式教學法,就是在動物的一門或一綱采用一種動物作為模式,詳細叙述其形态、生理等等。這種教師法,學生覺得枯燥無味,而且彼此不連貫,缺乏系統性。秉老的教授法卻别開生面,他用胚層、體腔的真假,以及進化原理,将各類動物貫穿起來,這在當時很生動,也很有吸引力,并富于一定的啟發性,因此,這個班本來是學農的,共有19個學生,後來轉向于學習動物學的将近半數之多,可見影響之大。[10]

與伍獻文同班之王家楫也有類似言說:

秉先生一方面是清朝的舉人,另方面在美國求學鑽研有十二年之久,真實學貫中西,莫不敬仰。我們的普通動物學一門功課,第一年應該就讀的,大家一定要等到第三年的下半年他回國後才開班。他的确與當時農業專修科的其他教授不同,循循善誘,誨人不倦;而且修養有素,道貌岸然,人人争取當他的學生。我當然不是例外,而且最初對秉先生的迷信,比其他的同學更甚。我在南高的末年,很想吸香煙而不敢嘗試,認為抽煙是一件壞事,一直等到秉先生回國,親眼看到他抽煙,我就馬上開始抽煙。總之,最初的當時,我有一種感覺,凡是秉先生的一舉一動,都是好的,沒有壞的。[11]

中國學者之于動物學研究比之于植物學為晚,在胡先骕之前,已有不少自日本留學回國者,開始小規模植物标本采集,開展分類學研究,如黃以仁、張宗緒、吳元滌等,大規模采集有鐘觀光。而動物學研究,則始于秉志。

前已有述,秉志在美留學,力求涉獵更多動物學之分支學科,故其對動物學有一系統之觀念,且路線清晰,若循序漸進,則引人入勝,大受同學歡迎。1928年為《教育大辭典》撰寫動物學教學法The Teaching of Zoology)條目,文中除介紹動物學之簡史,闡述各分支學科及其關聯,教授方法以及中國動物學之弊端。辭書之中,刊此類論述文字,殆不多見。摘錄如次

動物學之成為科學,導源于希臘諸先哲,中經林泥亞氏之厘定,而十九世紀歐洲各專家複發揚光大之,此學遂為人生需要最切之一。講教育者之注重此學,以其為人類發達之背景,離乎此不足以言知識之演進也。

此學既成為科學,而其中之各部分,亦日行繁富。然約而言之,可分為四大部:一分類、二形體、三生理、四遺傳。分類學之範圍不同,有專攻一門者,亦有專攻一綱、一目或一科者,視其種類數目大小而定。形體學初分解剖、組織及胚胎三者,普通解剖學,察及各系統各機關之大概構造。組織學與胚胎學則論及纖細之構造及各質之起源。細胞學較組織學詳細,可附于此焉。生理學不能脫形體學而獨立,為其涉及各機關之功用,必先涉及其構造也。動物之遺傳學須與形體學有關,而生理學亦足以輔助之。此非若動物地理學(Zoogeography)講動物之分布,可附于分類學。古動物學(paleozoology)可附于分類學及形體學。動物環境學(ecology)、動物生态學(animal behavior)可附于生理學。其他較詳之部分尚多,視其與以上四者之性質相去若何,而劃歸之,此動物學範圍之大概也。

教授此學者,最好将此各部分盡數習之,期能赅而不偏。倘或限于時間,或因其他環境之關系,不能盡習,可先盡此四者,而用其力焉。若于此四者得充分之訓練,不難舉一反三,俟一旦有機會,複習其他門類。有此四者為之根基,即無教師為之引導,亦不難自尋其門徑矣。愚嘗見習動物學者,因苦嗜分類學之故,而于形體學、生理學不願肆習,一旦應教師之責,學校需其教授形體生理學,而困難立生。其卒也學生不能受其絲毫之益,此殊可笑者也。其餘或專于一門,而不恤減棄其他門者恒有之。其弊與此相等。以教授動物學為職業者,不可不知也。

教師有相當之預備,其教授生徒,自不難引起其興趣。俾其對于此學有尊重喜愛之心。然講授此學,有一定之程序,不可紊亂,必須循序漸進,然而教師既易從事,而學生亦可得較佳之訓練。

…………[12]

  此或為秉志講授動物學之總結。其在教學中側重比較解剖學,以此奠立中國動物學之基礎。在南高東大設比較解剖學課,開風氣之先,此後群相仿效,國立各大學漸次設立之動物學系,莫不有比較解剖學,皆賴秉志之倡也。秉志本人此時還作虎舌及蜥蜴腦等之解剖研究,發表論文,皆有專精之貢獻。胚胎學課程之設,實驗所用之自制雞胚切片,階段釐然可尋,同學親炙其教,彌覺此學之深邃而玄妙,興趣大增。

參考文獻:

[1] 《北京大學日刊》,1920524日,署名為Chi Ping

[2] 同上。

[3] 《韋斯特研究所1920年報告》。

[4] 《胡适秘藏書信及手稿》,黃山書社,1998年。

[5] 秉志:悼葛霖滿先生,《科學》第二十一卷第八期,1937年。

[6] 秉志:《過庭憶錄》,手稿。

[7] 《胡适日記全編》第三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87頁。

[8] 《南京高師日刊》1920115日。

[9] 伍獻文《自傳》,中科院水生所藏伍獻文檔案。

[10] 伍獻文《秉志教授傳略》,《中國科技史料》第七卷第一期,1986年。

[11] 王家楫《自傳》,中科院水生所藏王家楫檔案。

[12] 朱經農、唐越、高覺敷主編:《教育大辭典》,商務印書館,1928年,922頁。


作者簡介

胡宗剛,江西九江人,生于1962年,現為中國科學院廬山植物園研究館員。自1997年開始從事中國近現代生物學史研究,出版相關著作十餘部,代表作有《靜生生物調查所史稿》《不該遺忘的胡先骕》《胡先骕先生年譜長編》《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五十年》《中國植物志編纂史》等。

伟徳国际官网登录入口

來源 伟徳国际官网登录入口

文字 / 胡宗綱

編輯 / 李賽熙

責編 / 呂 果

Baidu
sog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