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院慶 | 南京高等師範學校農業專修科之生物系創設原委(七)

發布者:系統管理員發布時間:2021-09-02浏覽次數:114

南高設立生物學系


南高發展至1921年春,各科所屬各學科大緻均聘有幾位教授,乃将門改設為系。農科之下設農藝、園藝、畜牧、病蟲害、農産制造、蠶桑、生物等七系,其中生物系為新設。之所以設置生物系,顯然是在胡先骕、秉志主持下,生物學教學、動植物标本采集及研究初具聲譽,而生物學與國計民生關系密切。此為國立大學第一個生物系,其時國内教會大學如蘇州東吳大學已設生物系,而廣州嶺南大學、南京金陵大學也已開展動植物學研究,但其主持者多為外籍人士,或許他們僅是職業興趣,專注于自己所涉及小範圍之研究,而沒有如胡先骕、秉志具有民族情懷,以開拓中國生物學事業為畢生志向,故在人才培養、學科建設、研究規模均未有如南高東大高瞻遠矚、系統謀劃,故南高東大生物系曆史意義遠高于其他各校。一般而言,生物學屬純粹科學,應歸于理科。而在南高時期,或者尊重現實,順勢将生物系納入農科;南高改組為東南大學後,生物系仍設于農科,此時據胡先骕言是理科主任不願接納胡先骕、秉志等人,使得生物系仍設于農科。1925年為了獲得更多經費,生物系分為植物學系和動物學系,1927年東南大學步入中央大學,動植兩系又合并為生物系,而并入理學院。

生物系成立伊始,按農科組織規程,設主任一人,公推秉志擔任。系中人員有教授、教員、技師、助教若幹人,主持全系之教務。生物系成立兩年後,其設備、人員如下:

 

有實驗室一、動植物标本室各一、溫室一,儀器則有新式顯微鏡四十架,擴大鏡三十架、雙管顯微鏡、映畫鏡、自動切片機、徒手切片機,以及植物生理學需用之儀器如光合作用試驗器、呼吸試驗器、發酵試驗器等亦已購備,聊可敷用。本系現有教授五人、教員一人、助教五人,現共有學程五十七種。[1]

生物系設備僅聊可敷用,說明初創時期,經費拮據,儀器尚為簡陋,或者不及其他各系;但生物系教授卻多于其他各系,其他各系教授僅二三位,生物系卻有五人之多。秉志、胡先骕乃是正真科學研究之踐行者,自然吸引同好之跟随者,先後加入教授行列有陳桢、陳煥镛、錢崇澍等,此分别簡述其生平:

錢崇澍(1883-1965年),字雨農,浙江海甯人。1909年南洋公學畢業,後往唐山路礦學堂學習工程。1910年考取公費留美,1914年入伊利諾斯理學院,1915年轉入哈佛大學學習植物分類,1916年回國畢業。留美之時,在美刊發關于植物生理學、植物分類學論文,此為中國近現代植物學史第一人,有人将此作為近現代植物學史之起點。同年回國,先後任教于南京甲種農業學校、金陵大學、東南大學、北京高等農業學校、清華大學、廈門大學、四川大學。其在東南大學生物系在19201922年。1928年再來南京,任科學社生物所植物部主任。抗戰時期主持遷至重慶北碚之生物研究所。194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1949年後任中國科學院植物分類研究所所長,生物學部委員。錢崇澍在東大二年,留下記錄不多,在農科出版刊物中,除與胡先骕、鄒秉文合著《高等植物學》外,僅見其在自然科學研究會講演詞對于生物有害物質之相消性,由弟子尤其偉記錄整理。所謂相消性Antagonism者,謂某物質足以緻毒于生物,但加入另一物質,則某種物質即不現其毒性,由此可知錢崇澍在東大或者講授植物生理學。

陳煥镛(1890-1971年),字文龍,号韶鐘,廣東新會人。其父為有清駐古巴領事館領事,在古巴娶西班牙裔女士為妾,即為陳煥镛之母,故陳煥镛有西人面相。1909年陳煥镛十四歲赴美就學,中學畢業之後,入馬薩諸塞州立農學院, 習森林學和昆蟲學。1912年,轉入紐約州立Syracuse大學森林學院,繼續深造,1915年陳煥镛畢業,獲學士學位,随後入哈佛大學攻讀碩士學位,1919年畢業。畢業之後即回國,翌年春前往海南島采集植物,深入五指山,10月染上一種熱帶高熱病,被人以擔架擡出大山,不得不終止工作,而赴上海治療。陳煥镛系海南植物采集第一人,其标本學術價值甚高。

陳煥镛在上海養病末期,其姐丈金陵大學林學教授淩道揚介紹其來南京,接替其在金大教職。陳煥镛在金大不到一年,因不能忍受金大農學院院長美國人芮思婁(J. H. Reisner)對中國同事傲慢态度,與美籍植物學教授史德蔚相處也不恰,因而辭職,轉而應胡先骕之邀,至東南大學生物系任教。胡先骕晚年雲:陳煥镛和我有密切關系,我在東南大學教書,他在金陵大學教書,其與金大生物系主任Stward關系不好,我任東南大學生物系主任,建議把他聘過來與秉志、陳桢、錢崇澍一起辦科學社生物研究所。他在金大工資低,東南大學我給的工資高。後我到美國去,是他介紹去的。[2]

陳煥镛來東大時間在1922年,此時東大學生有張宗漢者,曾聽陳煥镛課,後為生理學家,對于老師授課有回憶雲:

陳煥镛以樹木學專家出名,我讀過他的兩門課,聽過一個關于海南島植物調查報告。他講中國話很慢,也雜以幾個英文字,易懂,有時引人發笑,有時也很嚴肅,對樹木學有實際知識,對過去外國人到中國來采集的工作很熟悉,師生都很歡喜他。不過也有一些情況使人感到他不老實,喜歡弄花槍,自顯神通,但是我們學生還是敬重他,把他和秉志、錢崇澍、胡先骕等老前輩并列看待。[3]

陳煥镛雖有西方人血統,與金大西方人卻難相處,但深受中國學生歡迎,到東大後也促使幾位優秀學生轉學到東大,有陳封懷、張肇骞等,秦仁昌雖然仍就讀于金大,但也到東大兼職任陳煥镛助教,後被東大生物系聘為植物标本采集員。陳煥镛來南京時,其在海南所采标本,存放于其家族在上海碼頭倉庫中,準備運往美國阿諾德樹木園,以答謝該園資助赴海南采集之經費。其入東大後,檢出一份贈與生物系标本室,有二千餘種。後其在上海标本不慎失火被毀,幸為可惜,而贈與東大之标本,也在1924年口字樓失火中被毀,至此陳煥镛海南所采标本幾乎無存。1928年陳煥镛往中山大學,依托中山大學農學院創辦農林植物研究所,此後一直主持該所。1954年該所改隸于中國科學院,名之為中科院華南植物研究所,陳煥镛仍任所長。1955年當選中科院學部委員。

陳桢(1894-1957年),字席山,别号協三,江蘇邗江人。1913年就學于中國公學預科,次年考入金陵大學農林科,1918年畢業,獲農學士學位,留校任助教。1919年考取清華學校,留學美國康奈爾大學,翌年入哥倫比亞大學動物系,1920年獲碩士學位。1922年回國,任東南大學生物系教授。

陳桢入東南大學時,科學社生物所已成立,其研究在研究所内進行,研究内容為金魚之遺傳;其在東大主要開設動物學、生物學、優生學、細胞學等課程。1924年将講授生物學講義交商務印書館出版,名之為《普通生物學》。其時,中文關于生物學教科書或通論已有幾部,但陳桢認為:還沒有一本中文書論到生物界的普遍現象,介紹關于原生質、生殖、遺傳、天演等各種學說,并且舉出這些學說的科學證據和最近狀況。[4]由此可知此前關于動物學著作,尚不是從事動物學研究者所寫,故與此學有隔膜之處,有些甚至成為玄學,陳桢之作,将中國動物學納入與西方同步話語體系,有首創之功。胡先骕、秉志倡導生物學本土化,也在于此。陳桢在該書自序最後一段為緻謝之語,錄之在此,以見東大生物系情形:

金陵大學徐仲迪先生曾經看過本書初稿的一部,賜予著者許多有價值的匡正。東南大學張震東先生曾經幫助著者任繪圖,編英華名詞對照表等重要工作,使著者節省很多心力。著者很感謝徐先生和張先生。秉農山教授曾經閱讀過本書最後稿的全部,賜給著者許多極為重要的教正,著者特地在此對秉博士表示極誠敬的感謝。[5]

   關于陳桢其人授課方式,當其在清華大學時,該校出版之雜志曾刊載一則描述,為受業學生所寫,甚為生動,此當也适合陳桢在東南大學講課時之風采,錄之于下:

陳桢其人授課方式,當其在清華大學時,該校出版之雜志曾刊載一則描述,為受業學生所寫,甚為生動,此當也适合陳桢在東南大學講課時之風采,錄之于下:

陳先生為人很和藹可親,對于學生尤能循循善誘,他常和同學讨論金魚的遺傳,當他告訴你這個性質是顯性,那個性質是隐性時,他總是談得津津有味的。

因為是胖的緣故,陳先生的肚子長得很大,他每回進課堂的時候,總是他的肚子搖搖擺擺的先進來,然後跟着是他的腳踏進課堂。

當每一講演完畢時,陳先生常問同學有什麼問題要問,在這靜寂一刹間,下課鈴好像知道沒有人要問而接着就響了。這是每次上陳先生的課我們會感到的。[6]

陳桢1925年任清華學校生物學教授。1926年回東南大學任教,兼動物系主任。其最終還是在清華任教,194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1953年中國科學院成立動物研究室,陳桢任室主任;後研究室擴建成研究所,則繼任所長。

在東大農科生物系成立兩年餘,農科發行《農學雜志》,每期刊載所屬各系情況,其中第四期登載一則生物系數年來之事業,其雲:


生物系脫胎于高等師範農業專修科植物學之一門。最初擔任此一門功課者,為鄒君秉文,嗣由胡君步曾擔任教授,至今有教授五人,助教四人。數年之成績,約分教課、研究及著述三項。教課方面:自民國八年以前,農業專修科之修業期僅三年,以教員不敷分配,隻教授普通實用學程。民國十一年改組為大學農科,人才經濟,又較為充裕,該系乃分為動物、植物兩部,學程增至五十七門之多。研究方面:自胡步曾教授率同助教赴浙贛各省采集标本三萬份,繼又由錢雨農、陳煥镛兩教授赴宜昌一帶,采集三月,亦得千有餘種。今年夏文德博士與傅志章先生往東三省采集數百種,足敷教課及研究之用。又秉農山博士偕助教數人,往山東煙台、威海、龍口、登州一帶,采集海産動物極多,現方從事審定,一旦結束,将刊為報告,以飨國内學者。著述方面:有鄒秉文、胡步曾、錢雨農三教授所著之《植物學》、陳煥镛教授所著之《中國樹木學》現已出版,内容極有價值。陳席山教授所著之《普通生物學》、孫稚荪教授所著之《标本制造法》均脫稿未刊。秉農山所著之《動物學》教科書,尚未完竣雲。[7]

上文所舉生物系成立二年餘其研究諸事,除胡先骕在浙贛采集植物,秉志在東南沿海采集動物前已有記外,此就其他稍加記述如下:

一.錢崇澍、陳煥镛、秦仁昌赴湖北宜昌采集植物标本:1922年春陳煥镛接前海口海關之英人包爾林來函,謂其已自海口調至湖北宜昌海關稅務司,囑有機會可到湖北采集,并允給予幫助和招待。自從海南島标本被燒毀後,陳煥镛已心灰意冷,準備放棄這項事業,包爾林來函,又激起興緻。于是在學校有限支持下,于7月間,組織采集隊赴湖北采集,以錢崇澍為隊長,成員有陳煥镛、秦仁昌和黃宗組成,因經費隻有500元,隻能作一月之短期采集。此次采集系作為胡先骕先前籌得經費而未完成采集任務之繼續,其經費亦在胡先骕所籌集經費中支出。為了充分利用時間,各人所采先作分工,錢崇澍專采草本,陳煥镛專采木本,秦仁昌、黃宗作為助手跟随其後。到達宜昌後,先下榻在包爾林處,再由其請到曾為英國人威爾遜(E. H. Wilson)在湖北西部采集作向導的老姚,遂沿着威爾遜采集路線,采集其所發現而國内尚未有之标本種類。采集隊經興山、神農架東側到達巴東,最高采集地點到達海拔3000公尺之新店子,采得近千号标本,每号至少10份。該些标本能按照佘堅特主編《威爾遜植物》鑒定者,即自行鑒定,而不能鑒定者,草本寄往哈佛大學格雷标本館,木本則寄往哈佛大學阿諾德樹木園,以作為陳煥镛海南島采集工作失敗之補償。關于此行,秦仁昌在1966325日曾說:“1922年我和錢老、陳老一起去湖北采集标本,需要600元路費,哪裡有?校方設法湊到500元,回來時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回不了家,後來見到英國輪船,就連人帶标本往上爬,經過陳老和船長說情,才回了家。因為陳煥镛之面相,易與英人溝通,故得同情。此亦中國植物采集史中的一則逸話,值得記載。[8]但前述胡先骕率隊在浙江采集三月,所費700餘元,而此行為時一月,500元卻不敷,此系何故,不得而知矣。

二.胡先骕、鄒秉文、錢崇澍、合著《高等植物學》:其時植物學教學水平不高,與沒有适合中國國情之教材大有關系,或者在生物系成立之前,胡先骕與鄒秉文即已開始着手編寫,待1920年錢崇澍來校,遂加入其中。此乃中國現代植物學教學第一部大學教科書,雖參考西方及日文多種植物學教科書,于1923年由商務印書館印行。該書之通論和分類兩章内容比較新穎,一改過去沿用日本教科書之編著體例,首先将形态結構與生理功能融為一體,避免支離破碎之毛病;分類則根據生物進化之原理,由簡單低等類群逐漸到高等複雜類群。胡先骕還憑借其對漢語語言文字之修養,改正了原先移用不當的日文術語,如将隐花植物更正為孢子植物顯花植物正為種子植物藓苔植物改為苔藓植物羊齒植物改為蕨類植物等等,這些更正後被沿用到現在。鄒秉文負責植物病理學部分,錢崇澍負責植物生理、生态部分。

三.陳煥镛出版《中國經濟樹木》(Chinese Economic Trees):該書撰寫起始于陳煥镛在哈佛留學之時,在導師傑克(J. G. Jack)指導下選擇中國經濟樹木作為研究對象。其時關于中國植物研究論文甚多,用不同文種發表在各國期刊上,将這些已發表的植物種類綜述在一部書中,由于過于龐雜,不是短時間可以竣事,陳煥镛乃選擇其中經濟樹木,縮小範圍,且緻力于農林應用,為生産服務。即其内容不僅有分類學描述,還有特征和用途等之說明。但此書在陳煥镛離開美國時,尚未完稿。待其回國在海南島采集之後,在金陵大學任教時講授中國經濟樹木學,通過一年講授和修訂,于19217月将此專著殺青,交商務印書館于1922年出版。出版之時,作者已移硯至東南大學,故東南大學農科簡訊予以報道,但書中所署作者服務機構仍然是金陵大學農林科。不過,陳煥镛在東大依然講授森林學,以此書為教材。

陳煥镛在東大農科還兼任試驗林場主任。19237月農科聘請美國昆蟲學家文德為教授來華,陳煥镛與文德及試驗林場技師傅煥光一同前往大通、九華山、黃山等處調查森林及昆蟲,并采集标本,為時二周而返。[9]

生物系除教授以外,還有教員一人,此乃秦仁昌。在胡先骕赴美之前,1922年聘請秦仁昌繼續采集植物标本,前已有述。1923年美國地理學會吳立森(F. R. Wulsin)來華赴中國甘肅進行科學調查,要求一位懂英文之中國植物采集員參與,經胡先骕、陳煥镛推薦,秦仁昌加入該隊赴甘肅工作,為時約一年。1924年因口字樓失火,标本全部被毀,秦仁昌往浙江繼續采集,後又往安徽采集,所得标本甚多。生物系還有助教多人,也值得一記,但未見完整記錄,僅列1923年前後助教名單如下:曾省、孫宗彭、童金耀、王家楫、喻兆琦、龔啟鎏等。總之,其時現代科學在中國剛剛誕生,各大學紛紛設立生物系,導緻研究人員頻繁更換供職機構,沒有相對穩定性。東大生物系人員,亦更換頻繁,此略而不述。

參考文獻:

[1]《國立東南大學農科六年間概況》,農科報告第二冊,19235月。

[2]胡先骕:關于陳煥镛證明材料,1968年,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研究所檔案。

[3]張宗漢:對于陳煥镛的一些回憶,196868日,華南植物園檔案室藏陳煥镛檔案。

[4]陳桢:《普通生物學》序,《動物學》,商務印書館,1924年。

[5]同上。

[6]陳桢席山,《清華暑期周刊》,1934年第八期。

[7]農科新聞彙志,《農學雜志》1923年第四期。

[8]胡宗剛:《華南植物研究所早期史》,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年。

[9]東大農科教授赴皖,《時事新報》192376日。



作者簡介

胡宗剛,江西九江人,生于1962年,現為中國科學院廬山植物園研究館員。自1997年開始從事中國近現代生物學史研究,出版相關著作十餘部,代表作有《靜生生物調查所史稿》《不該遺忘的胡先骕》《胡先骕先生年譜長編》《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五十年》《中國植物志編纂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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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伟徳国际官网登录入口

文字 / 胡宗綱

編輯 / 李賽熙

責編 / 陳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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