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設立生物學系
南高發展至1921年春,各科所屬各學科大緻均聘有幾位教授,乃将門改設為系。農科之下設農藝、園藝、畜牧、病蟲害、農産制造、蠶桑、生物等七系,其中生物系為新設。之所以設置生物系,顯然是在胡先骕、秉志主持下,生物學教學、動植物标本采集及研究初具聲譽,而生物學與國計民生關系密切。此為國立大學第一個生物系,其時國内教會大學如蘇州東吳大學已設生物系,而廣州嶺南大學、南京金陵大學也已開展動植物學研究,但其主持者多為外籍人士,或許他們僅是職業興趣,專注于自己所涉及小範圍之研究,而沒有如胡先骕、秉志具有民族情懷,以開拓中國生物學事業為畢生志向,故在人才培養、學科建設、研究規模均未有如南高東大高瞻遠矚、系統謀劃,故南高東大生物系曆史意義遠高于其他各校。一般而言,生物學屬純粹科學,應歸于理科。而在南高時期,或者尊重現實,順勢将生物系納入農科;南高改組為東南大學後,生物系仍設于農科,此時據胡先骕言是理科主任不願接納胡先骕、秉志等人,使得生物系仍設于農科。1925年為了獲得更多經費,生物系分為植物學系和動物學系,1927年東南大學步入中央大學,動植兩系又合并為生物系,而并入理學院。
生物系成立伊始,按農科組織規程,設主任一人,公推秉志擔任。系中人員有教授、教員、技師、助教若幹人,主持全系之教務。生物系成立兩年後,其設備、人員如下:
有實驗室一、動植物标本室各一、溫室一,儀器則有新式顯微鏡四十架,擴大鏡三十架、雙管顯微鏡、映畫鏡、自動切片機、徒手切片機,以及植物生理學需用之儀器如光合作用試驗器、呼吸試驗器、發酵試驗器等亦已購備,聊可敷用。本系現有教授五人、教員一人、助教五人,現共有學程五十七種。[1]
生物系設備僅“聊可敷用”,說明初創時期,經費拮據,儀器尚為簡陋,或者不及其他各系;但生物系教授卻多于其他各系,其他各系教授僅二三位,生物系卻有五人之多。秉志、胡先骕乃是正真科學研究之踐行者,自然吸引同好之跟随者,先後加入教授行列有陳桢、陳煥镛、錢崇澍等,此分别簡述其生平:
錢崇澍(1883-1965年),字雨農,浙江海甯人。1909年南洋公學畢業,後往唐山路礦學堂學習工程。1910年考取公費留美,1914年入伊利諾斯理學院,1915年轉入哈佛大學學習植物分類,1916年回國畢業。留美之時,在美刊發關于植物生理學、植物分類學論文,此為中國近現代植物學史第一人,有人将此作為近現代植物學史之起點。同年回國,先後任教于南京甲種農業學校、金陵大學、東南大學、北京高等農業學校、清華大學、廈門大學、四川大學。其在東南大學生物系在1920至1922年。1928年再來南京,任科學社生物所植物部主任。抗戰時期主持遷至重慶北碚之生物研究所。194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1949年後任中國科學院植物分類研究所所長,生物學部委員。錢崇澍在東大二年,留下記錄不多,在農科出版刊物中,除與胡先骕、鄒秉文合著《高等植物學》外,僅見其在自然科學研究會講演詞“對于生物有害物質之相消性”,由弟子尤其偉記錄整理。所謂“相消性Antagonism者,謂某物質足以緻毒于生物,但加入另一物質,則某種物質即不現其毒性”,由此可知錢崇澍在東大或者講授植物生理學。
陳煥镛(1890-1971年),字文龍,号韶鐘,廣東新會人。其父為有清駐古巴領事館領事,在古巴娶西班牙裔女士為妾,即為陳煥镛之母,故陳煥镛有西人面相。1909年陳煥镛十四歲赴美就學,中學畢業之後,入馬薩諸塞州立農學院, 習森林學和昆蟲學。1912年,轉入紐約州立Syracuse大學森林學院,繼續深造,1915年陳煥镛畢業,獲學士學位,随後入哈佛大學攻讀碩士學位,1919年畢業。畢業之後即回國,翌年春前往海南島采集植物,深入五指山,10月染上一種熱帶高熱病,被人以擔架擡出大山,不得不終止工作,而赴上海治療。陳煥镛系海南植物采集第一人,其标本學術價值甚高。
陳煥镛在上海養病末期,其姐丈金陵大學林學教授淩道揚介紹其來南京,接替其在金大教職。陳煥镛在金大不到一年,因不能忍受金大農學院院長美國人芮思婁(J. H. Reisner)對中國同事傲慢态度,與美籍植物學教授史德蔚相處也不恰,因而辭職,轉而應胡先骕之邀,至東南大學生物系任教。胡先骕晚年雲:“陳煥镛和我有密切關系,我在東南大學教書,他在金陵大學教書,其與金大生物系主任Stward關系不好,我任東南大學生物系主任,建議把他聘過來與秉志、陳桢、錢崇澍一起辦科學社生物研究所。他在金大工資低,東南大學我給的工資高。後我到美國去,是他介紹去的。”[2]
陳煥镛來東大時間在1922年,此時東大學生有張宗漢者,曾聽陳煥镛課,後為生理學家,對于老師授課有回憶雲:
陳煥镛以樹木學專家出名,我讀過他的兩門課,聽過一個關于海南島植物調查報告。他講中國話很慢,也雜以幾個英文字,易懂,有時引人發笑,有時也很嚴肅,對樹木學有實際知識,對過去外國人到中國來采集的工作很熟悉,師生都很歡喜他。不過也有一些情況使人感到他不老實,喜歡弄花槍,自顯神通,但是我們學生還是敬重他,把他和秉志、錢崇澍、胡先骕等老前輩并列看待。[3]
陳煥镛雖有西方人血統,與金大西方人卻難相處,但深受中國學生歡迎,到東大後也促使幾位優秀學生轉學到東大,有陳封懷、張肇骞等,秦仁昌雖然仍就讀于金大,但也到東大兼職任陳煥镛助教,後被東大生物系聘為植物标本采集員。陳煥镛來南京時,其在海南所采标本,存放于其家族在上海碼頭倉庫中,準備運往美國阿諾德樹木園,以答謝該園資助赴海南采集之經費。其入東大後,檢出一份贈與生物系标本室,有二千餘種。後其在上海标本不慎失火被毀,幸為可惜,而贈與東大之标本,也在1924年口字樓失火中被毀,至此陳煥镛海南所采标本幾乎無存。1928年陳煥镛往中山大學,依托中山大學農學院創辦農林植物研究所,此後一直主持該所。1954年該所改隸于中國科學院,名之為中科院華南植物研究所,陳煥镛仍任所長。1955年當選中科院學部委員。
陳桢(1894-1957年),字席山,别号協三,江蘇邗江人。1913年就學于中國公學預科,次年考入金陵大學農林科,1918年畢業,獲農學士學位,留校任助教。1919年考取清華學校,留學美國康奈爾大學,翌年入哥倫比亞大學動物系,1920年獲碩士學位。1922年回國,任東南大學生物系教授。
陳桢入東南大學時,科學社生物所已成立,其研究在研究所内進行,研究内容為金魚之遺傳;其在東大主要開設動物學、生物學、優生學、細胞學等課程。1924年将講授生物學講義交商務印書館出版,名之為《普通生物學》。其時,中文關于生物學教科書或通論已有幾部,但陳桢認為:“還沒有一本中文書論到生物界的普遍現象,介紹關于原生質、生殖、遺傳、天演等各種學說,并且舉出這些學說的科學證據和最近狀況。”[4]由此可知此前關于動物學著作,尚不是從事動物學研究者所寫,故與此學有隔膜之處,有些甚至成為玄學,陳桢之作,将中國動物學納入與西方同步話語體系,有首創之功。胡先骕、秉志倡導生物學本土化,也在于此。陳桢在該書自序最後一段為緻謝之語,錄之在此,以見東大生物系情形:
金陵大學徐仲迪先生曾經看過本書初稿的一部,賜予著者許多有價值的匡正。東南大學張震東先生曾經幫助著者任繪圖,編英華名詞對照表等重要工作,使著者節省很多心力。著者很感謝徐先生和張先生。秉農山教授曾經閱讀過本書最後稿的全部,賜給著者許多極為重要的教正,著者特地在此對秉博士表示極誠敬的感謝。[5]
關于陳桢其人授課方式,當其在清華大學時,該校出版之雜志曾刊載一則描述,為受業學生所寫,甚為生動,此當也适合陳桢在東南大學講課時之風采,錄之于下:
陳桢其人授課方式,當其在清華大學時,該校出版之雜志曾刊載一則描述,為受業學生所寫,甚為生動,此當也适合陳桢在東南大學講課時之風采,錄之于下:
陳先生為人很和藹可親,對于學生尤能循循善誘,他常和同學讨論金魚的遺傳,當他告訴你這個性質是顯性,那個性質是隐性時,他總是談得津津有味的。
因為是胖的緣故,陳先生的肚子長得很大,他每回進課堂的時候,總是他的肚子搖搖擺擺的先進來,然後跟着是他的腳踏進課堂。
當每一講演完畢時,陳先生常問同學有什麼問題要問,在這靜寂一刹間,下課鈴好像知道沒有人要問而接着就響了。這是每次上陳先生的課我們會感到的。[6]
陳桢1925年任清華學校生物學教授。1926年回東南大學任教,兼動物系主任。其最終還是在清華任教,194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1953年中國科學院成立動物研究室,陳桢任室主任;後研究室擴建成研究所,則繼任所長。
在東大農科生物系成立兩年餘,農科發行《農學雜志》,每期刊載所屬各系情況,其中第四期登載一則“生物系數年來之事業”,其雲:
生物系脫胎于高等師範農業專修科植物學之一門。最初擔任此一門功課者,為鄒君秉文,嗣由胡君步曾擔任教授,至今有教授五人,助教四人。數年之成績,約分教課、研究及著述三項。教課方面:自民國八年以前,農業專修科之修業期僅三年,以教員不敷分配,隻教授普通實用學程。民國十一年改組為大學農科,人才經濟,又較為充裕,該系乃分為動物、植物兩部,學程增至五十七門之多。研究方面:自胡步曾教授率同助教赴浙贛各省采集标本三萬份,繼又由錢雨農、陳煥镛兩教授赴宜昌一帶,采集三月,亦得千有餘種。今年夏文德博士與傅志章先生往東三省采集數百種,足敷教課及研究之用。又秉農山博士偕助教數人,往山東煙台、威海、龍口、登州一帶,采集海産動物極多,現方從事審定,一旦結束,将刊為報告,以飨國内學者。著述方面:有鄒秉文、胡步曾、錢雨農三教授所著之《植物學》、陳煥镛教授所著之《中國樹木學》現已出版,内容極有價值。陳席山教授所著之《普通生物學》、孫稚荪教授所著之《标本制造法》均脫稿未刊。秉農山所著之《動物學》教科書,尚未完竣雲。[7]
上文所舉生物系成立二年餘其研究諸事,除胡先骕在浙贛采集植物,秉志在東南沿海采集動物前已有記外,此就其他稍加記述如下:
一.錢崇澍、陳煥镛、秦仁昌赴湖北宜昌采集植物标本:1922年春陳煥镛接前海口海關之英人包爾林來函,謂其已自海口調至湖北宜昌海關稅務司,囑有機會可到湖北采集,并允給予幫助和招待。自從海南島标本被燒毀後,陳煥镛已心灰意冷,準備放棄這項事業,包爾林來函,又激起興緻。于是在學校有限支持下,于7月間,組織采集隊赴湖北采集,以錢崇澍為隊長,成員有陳煥镛、秦仁昌和黃宗組成,因經費隻有500元,隻能作一月之短期采集。此次采集系作為胡先骕先前籌得經費而未完成采集任務之繼續,其經費亦在胡先骕所籌集經費中支出。為了充分利用時間,各人所采先作分工,錢崇澍專采草本,陳煥镛專采木本,秦仁昌、黃宗作為助手跟随其後。到達宜昌後,先下榻在包爾林處,再由其請到曾為英國人威爾遜(E. H. Wilson)在湖北西部采集作向導的老姚,遂沿着威爾遜采集路線,采集其所發現而國内尚未有之标本種類。采集隊經興山、神農架東側到達巴東,最高采集地點到達海拔3000公尺之新店子,采得近千号标本,每号至少10份。該些标本能按照佘堅特主編《威爾遜植物》鑒定者,即自行鑒定,而不能鑒定者,草本寄往哈佛大學格雷标本館,木本則寄往哈佛大學阿諾德樹木園,以作為陳煥镛海南島采集工作失敗之補償。關于此行,秦仁昌在1966年3月25日曾說:“1922年我和錢老、陳老一起去湖北采集标本,需要600元路費,哪裡有?校方設法湊到500元,回來時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回不了家,後來見到英國輪船,就連人帶标本往上爬,經過陳老和船長說情,才回了家。” 因為陳煥镛之面相,易與英人溝通,故得同情。此亦中國植物采集史中的一則逸話,值得記載。[8]但前述胡先骕率隊在浙江采集三月,所費700餘元,而此行為時一月,500元卻不敷,此系何故,不得而知矣。
二.胡先骕、鄒秉文、錢崇澍、合著《高等植物學》:其時植物學教學水平不高,與沒有适合中國國情之教材大有關系,或者在生物系成立之前,胡先骕與鄒秉文即已開始着手編寫,待1920年錢崇澍來校,遂加入其中。此乃中國現代植物學教學第一部大學教科書,雖參考西方及日文多種植物學教科書,于1923年由商務印書館印行。該書之通論和分類兩章内容比較新穎,一改過去沿用日本教科書之編著體例,首先将形态結構與生理功能融為一體,避免支離破碎之毛病;分類則根據生物進化之原理,由簡單低等類群逐漸到高等複雜類群。胡先骕還憑借其對漢語語言文字之修養,改正了原先移用不當的日文術語,如将“隐花植物”更正為“孢子植物”,“顯花植物”正為“種子植物”,“藓苔植物”改為“苔藓植物”,“羊齒植物”改為“蕨類植物”等等,這些更正後被沿用到現在。鄒秉文負責植物病理學部分,錢崇澍負責植物生理、生态部分。
三.陳煥镛出版《中國經濟樹木》(Chinese Economic Trees):該書撰寫起始于陳煥镛在哈佛留學之時,在導師傑克(J. G. Jack)指導下選擇中國經濟樹木作為研究對象。其時關于中國植物研究論文甚多,用不同文種發表在各國期刊上,将這些已發表的植物種類綜述在一部書中,由于過于龐雜,不是短時間可以竣事,陳煥镛乃選擇其中經濟樹木,縮小範圍,且緻力于農林應用,為生産服務。即其内容不僅有分類學描述,還有特征和用途等之說明。但此書在陳煥镛離開美國時,尚未完稿。待其回國在海南島采集之後,在金陵大學任教時講授中國經濟樹木學,通過一年講授和修訂,于1921年7月将此專著殺青,交商務印書館于1922年出版。出版之時,作者已移硯至東南大學,故東南大學農科簡訊予以報道,但書中所署作者服務機構仍然是金陵大學農林科。不過,陳煥镛在東大依然講授森林學,以此書為教材。
陳煥镛在東大農科還兼任試驗林場主任。1923年7月農科聘請美國昆蟲學家文德為教授來華,陳煥镛與文德及試驗林場技師傅煥光一同前往大通、九華山、黃山等處調查森林及昆蟲,并采集标本,為時二周而返。[9]
生物系除教授以外,還有教員一人,此乃秦仁昌。在胡先骕赴美之前,1922年聘請秦仁昌繼續采集植物标本,前已有述。1923年美國地理學會吳立森(F. R. Wulsin)來華赴中國甘肅進行科學調查,要求一位懂英文之中國植物采集員參與,經胡先骕、陳煥镛推薦,秦仁昌加入該隊赴甘肅工作,為時約一年。1924年因口字樓失火,标本全部被毀,秦仁昌往浙江繼續采集,後又往安徽采集,所得标本甚多。生物系還有助教多人,也值得一記,但未見完整記錄,僅列1923年前後助教名單如下:曾省、孫宗彭、童金耀、王家楫、喻兆琦、龔啟鎏等。總之,其時現代科學在中國剛剛誕生,各大學紛紛設立生物系,導緻研究人員頻繁更換供職機構,沒有相對穩定性。東大生物系人員,亦更換頻繁,此略而不述。
參考文獻:
[1]《國立東南大學農科六年間概況》,農科報告第二冊,1923年5月。
[2]胡先骕:關于陳煥镛證明材料,1968年,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研究所檔案。
[3]張宗漢:對于陳煥镛的一些回憶,1968年6月8日,華南植物園檔案室藏陳煥镛檔案。
[4]陳桢:《普通生物學》序,《動物學》,商務印書館,1924年。
[5]同上。
[6]陳桢席山,《清華暑期周刊》,1934年第八期。
[7]農科新聞彙志,《農學雜志》1923年第四期。
[8]胡宗剛:《華南植物研究所早期史》,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年。
[9]東大農科教授赴皖,《時事新報》1923年7月6日。
作者簡介
胡宗剛,江西九江人,生于1962年,現為中國科學院廬山植物園研究館員。自1997年開始從事中國近現代生物學史研究,出版相關著作十餘部,代表作有《靜生生物調查所史稿》《不該遺忘的胡先骕》《胡先骕先生年譜長編》《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五十年》《中國植物志編纂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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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伟徳国际官网登录入口
文字 / 胡宗綱
編輯 / 李賽熙
責編 / 陳麗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