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骕執教于南高農科
胡先骕（1894-1968年），字步曾，号忏庵，江西新建人。出身于官宦世家，曾祖胡家玉官至都察院左都禦史。其字步曾，乃其父期望其繼曾祖德業事功。胡先骕天資聰慧，幼有神童之譽，且立志甚早。早年肄業于京師大學堂預科，1912年考取江西省第一屆官費留美，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先學農學，後改習植物學。1916年獲學士學位，畢業之後，随即回國。回國之時，胡先骕想回其母校，時已改名北京大學任教，但未獲接納；轉赴上海，欲入商務印書館，也未如願。隻好接受一位江西藉議員推薦，回江西任廬山森林局副局長，甚不得意。未久調往省城南昌，任實業廳技術員，亦無所事事。如是一年餘，事業無進展，作詩卻不少。1918年夏，得鄒秉文之聘，往南高任教。至于如何獲聘，或與鄒秉文交誼之原委，均未見相關記載。兩人幾乎同時留美，但各在東西，沒有交接；在留美同學之中，或有共同同學，繼而書信往來。胡先骕與胡适之相交，即由同學饒樹人介紹。胡先骕是美國西部中國留學生中文書記，常在《留美學生季報》刊發文章或詩詞，這也是促使彼此交往的另一途徑。當鄒秉文主持農科，需要人才，獲悉胡先骕落魄之處境，乃邀往南京。胡先骕由此邁上植物學研究之路，且為開創中國現代植物學事業。
胡先骕來南高時，農科已有四位教授，招收學生有兩個班級，共四十餘人，而設備均甚簡略，學生用顯微鏡隻有二十架，與美國教會所辦金陵大學農林科相差甚遠，但主其事者鄒秉文并不氣餒，一面擴充農場與設備，一面繼續聘請教授，并以改良中國的棉稻麥品種為志向，到農村調查，并開展病蟲害防治。憑借鄒秉文的活動能力，學校與江蘇省政府合作，設立江蘇昆蟲局，聘請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教授吳偉士前來主持，于是農業科學的教學、研究和推廣，有聲有色，引起社會關注。繼而一些以農産品為原料的工廠與農科合作，如1920年上海面粉公會每年津貼6千元，用以改良小麥。1921年更有上海華商紗廠聯合會，亦每年津貼農科2萬元，專為辦理改良推廣中國棉之費用。
擁有經費，故鄒秉文要求所有教授都為專職，每天早上最遲8點到校，下午5點方能離校。每個教授隻講授自己的專業課程，每周授課時數，根據實際所需加以安排，不做硬性的規定。所有教授除授課之外，一律要對自己的專業做深入的研究與試驗，必須有成果并負責和有關部門聯系，向農民推廣。學生在校要以兩個暑假做田間實習，第一個暑假做一般的農作物實習，第二個暑假做所學專業的實習，使學生的理論知識得到實踐檢驗，以便畢業後付諸應用。此集教學、研究、推廣于一體之辦學方針，不僅大大提高了教學質量，而且有力地推進了中國現代農學、植物學、動物學等新興學科的建立。
其時，中國新式教育推行已十餘年，一些科學學科，如植物學、動物學、地質學、地理學等統歸入博物學之中，而社會對博物學的認識還很模糊，博物學的教學水平亦低。胡先骕按他在美國所接受的教育及西方農業大學的辦學模式，首先在出題招考學生時加入生物、礦物、生理衛生三方面的内容。其中，生物學的内容有天演論概要、各種主要構造及其作用、生物與人的經濟關系。考試結果，令胡先骕大失所望，得出中等學校博物學教育成績幾乎為零之結論。在這次招考的三四百份博物學試卷中，絕大部分都不及格，甚至題目問的是昆蟲，答案卻是蝦蟹蛇蠍，令人哭笑不得。能夠完整回答出光合作用中水、二氧化碳、日光、葉綠素四個要素者，一百人中找不到一兩位。胡先骕分析博物學教育如此糟糕之三個原因：1、社會上甚至辦教育者都不知道植物學與人生的關系，以及在教育上的價值；2、博物教師，濫竽充數者太多，不能引起學生、辦學者與社會對博物學的重視；3、部定課程表沒有安排實習時間，設備也不完善，教科書一律源自日本，内容結構陳舊。他認為“欲挽教于未來，必先于此數點有所糾正，方有希望也”。
且看南高農科所授課程與植物學相關之内容。在胡先骕來農科之前，普通植物學課程由鄒秉文講授，此後則由兩人共同擔任。除此之外，鄒秉文還講授植物病理學、植物進種學；胡先骕則講授植物生理學、園藝學通論。第二年又增加園藝學各論、農業經濟學兩門課程。此外農科還有地質學、土壤學、作物學、肥料學、畜牧學、家禽學、農産制造學、農具學、農場管理學、動物學、經濟昆蟲學等，大多為應用學科，以造就為農業建設和教學所用之才，符合農科辦學之宗旨。其中動物學、經濟昆蟲學由張巨伯教授。
此列胡先骕所授各課程之教學大綱，更見其時該課程之内容。
普通植物學：鄒秉文、胡先骕兩先生教授。農科第一年級全年，每周講授二小時，實習三小時。
此科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專論葉莖根花果實種子之形态及生理，注重各種器官組織之構造及其作用，與農業上相關之理論。實習則注重各種植物、各種器官之形态與其内部之組織，而略于生理（生理另有植物生理專科教授）。第二部專論植物之自然分類與各大支植物，如菌藻植物、苔藓植物、蕨類植物、種子植物等之特性，全部注重各支植物之形态，生殖器官之性質，植物界天演之關系，鑒别之方法，而附各種植物與人生日用之關系，實習則注重各部各科之形态與各科植物鑒别之方法，使學生于植物界有一全部系統之目光及初步鑒别植物之能力。
植物生理學：胡先骕先生教授。農科第二年級第一學期，每周講授二小時，實習四小時。
此科為繼續普通植物學之生理學一部而擴充之，共分三大部：第一部專論植物之營養代謝，如水之吸收、炭素硝素之同化、礦質之吸收、營養料之流轉、蒸發作用、呼吸與發酵。第二部專論植物之發達，如細胞之生長、細胞之天演、細胞之分裂、器官之發達、生長之期候、生殖之現象等。第三部專論植物能力之發散，如熱力光電之發散，物理之運動誘起之部位，運動誘起之部位，運動誘起之遊行運動等。實習則在證明講授時所授之原理。
園藝學通論：胡先骕先生教授。農科第二年級第一學期，每周講授三小時，實習三小時。
此科主旨在教授學生以園藝之普通原理，分兩部分教授：一、植物繁殖法，專論種子之保存及栽培，分條、壓條、插枝、分割、分栽、接枝、接芽、制造接蠟、苗床管理等。二、果園管理法，專論果園擇地、整地、耕耘、灌溉、施肥、果樹之移栽、定植、剪枝、整枝、梳枝、收獲、裝載、販賣、儲藏等，凡關于各種果樹之共同管理法，皆論及之。實習以印證其學理為本，如繁殖植物接枝、造接蠟、剪枝等事，皆須躬親之。
園藝學各論：胡先骕先生教授。農科第二年級第二學期，每星期講授三小時，實習三小時。
此科主旨在教授學生各種果樹之栽培管理方法，繼園藝學通論教授。凡各種果樹如蘋果、梨、桃、杏、梅、枇杷、石榴、柿、無花果、葡萄、草莓等，植物學之關系、繁殖法、栽培法、管理法、病蟲害之種類及其防治法，果實分類及記載品評法，皆詳論之。實習即在鑒别各種果樹果實之性質。
農業經濟學：胡先骕教授。農科第三年級第二學期，每星期講授二小時。
此科主旨在教授學生以農業上之經濟原理，專論生産财富、勞工資本、農業資本、效率交易、價值效用、供求、交通、币值、貸款、分工、機械、大農制、小農制、保護稅、保險資财之分布、工資利益、勞工組合、罷工利息、租金、農田之價值、審慎之消耗、浪費之消耗、稅則等問題及其農業上之關系。
這些課程大綱，當出自授課教授胡先骕之手。而胡先骕學科知識來源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此有一份胡先骕在伯克利之學籍卡，所習科目如下：數學（從中國轉去學分）、化學（從中國轉去學分）、植物學、園藝學、德語、昆蟲生物學、昆蟲學、動物學、森林學、經濟學、農業化學、農學、土壤學、植物病理學、植物生理學、人類學、哲學等。胡先骕所習每門課程，其學分非優即良；該校也采用課本知識與農場實習相結合，故胡先骕也養成在田間動手之能力和習慣。大學之學習和在南高之教學，使得胡先骕終身關注經濟植物學，以求得植物學在農林園藝上之應用。
胡先骕在美留學期間，将自己所學目的，謂之為“乞得種樹術，将以療國貧”。在一通緻胡适之函文中，更是道出其治學旨趣，可見其精神之境界。節錄如下：
弟幼孤失學，頻年奔走燕薊，忽忽二十載。韶光虛耗，一無所成。今來是邦，亦以劣驽不中上驷。惟幼秉庭訓，長接佳士，聞風慕義，頗知自好，雖德薄能鮮，無所成就，然未嘗不欲躬自策勵，以求一當，藉以上慰先人；憂國之忱，亦以圖報邦國于萬一也。竊以弟束發受書，即知國難。蓋弟托生之日，即家邦敗于倭寇之年，忽忽二十年，國事愈壞，蒿目時艱，中心如晦，然自以力薄能鮮，别無旋乾轉坤之力，則以有從事實業，以求國家富強之方。此所以未敢言治國平天下之道，而惟農林山澤之學是講也。
此函寫于1914年，胡先骕年僅二十。時下中國科學家傳記，多言科學家出樣留學，乃為科學救國，此類文字，多來自傳記作者所寫，甚少本人自述，讓人有隔靴搔癢之感。今讀胡先骕這段話語，則獲真切之感，可感知科學救國之志向已入其骨髓。但其回國之初，在江西無所事事，遠大志向與現實之差距之大，可知其之苦悶；此來南京，獲得實現其抱負之機緣。
胡先骕在南高教學，可謂是盡心盡力。三年之後，作《南京高等師範學校農科訓育之目的》一文，其目的前已有述，此僅條舉其為達目的所采取訓育之方法如下：一、重視基本科學及其實驗；二、授以最新穎最精深之農業學理與時實習；三、重視農場實習之工作；四、暑假期内複有長期之鄉田實習；五、農業調查與研究；六、使外國語有觀書報之能力。事實，經南高農科培養初期畢業生中，湧現出一批專業人才，遠遠超出預定“農業學校之教員”之期許。此列舉其後成為知名學者名單如下：孫宗彭、金善寶、壽振黃、吳福桢、曾省、鄒仲琳、童士恺、周拾祿、王家楫、伍獻文、馮澤芳、楊唯義、喻兆琦等，其中不少為動植物學家，跟随秉志、胡先骕之後，為中國近現代生物學史重要人士。
參考文獻：
[1]胡先骕：植物學教學法，《科學》，7卷5期，1922年。
[2]鄒秉文：《國立南京高等師範學校農業專修科概況》，1920年。
[3]胡先骕緻胡适函，1914年。耿雲志主編：《胡适遺稿及秘藏書信》第30卷，黃山書社，1992年。
作者簡介
胡宗剛，江西九江人，生于1962年，現為中國科學院廬山植物園研究館員。自1997年開始從事中國近現代生物學史研究，出版相關著作十餘部，代表作有《靜生生物調查所史稿》《不該遺忘的胡先骕》《胡先骕先生年譜長編》《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五十年》《中國植物志編纂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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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伟徳国际官网登录入口
文字 / 胡宗綱
編輯 / 李宇馳
責編 / 劉亞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