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中國曆史最悠久的綜合性科學刊物——《科學》創刊，樹起了“傳播科學，求真緻用”的旗幟。生科百年，一大批科學工作者前赴後繼、生生不息，在生命科學領域創造出舉世矚目的不朽業績。正值我院百年華誕，特推出院慶專輯“大師雲集 熠熠生輝”系列主題推送，講述我國近現代生命科學史上風雲人物的傳奇人生和光輝成就，懷仰止之心領略一代大師風采，揚生科百年榮耀，書生科百年輝煌。
大師雲集 熠熠生輝
胡先骕（字步曾，1894—1968 ），江西新建人，1916年獲得美國加州大學學士學位，1925年獲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胡先骕從1918年加入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東南大學）到1968年去世，在半個世紀的職業生涯中，為中國植物學的建立和發展做出了傑出貢獻，是海内外公認的中國植物分類學奠基人。
傑出的科學家
作為學者，胡先骕在植物學研究上創造了大量的中國第一。在發現植物新類群方面，他是第一個命名中國植物新屬（1928年發表的“捷克木”，即秤錘樹，Sinojackia）和植物新科（1934年發表的“鞘柄木科”，Torricelliaceae）的中國學者。他發現的植物新種更是不計其數。他對古植物學也有很深的造詣；與Ralph W. Chaney合著的《中國山東省中新統植物群》（The Miocene Flora of Shandong Province, China，1938 & 1940）是中國新生代植物研究的第一部著作，也是亞洲新生代植物研究的劃時代巨作。他最著名的植物學發現無疑是轟動世界的“活化石”水杉（Metasequoia glyptostroboides，1948年與鄭萬鈞聯名發表），被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植物學發現。
在植物系統研究領域，胡先骕在哈佛大學完成的博士論文《中國植物志屬》（Synopsis of Chinese Genera of Phanerogams，1925）是世界上首部系統性整理全中國的有花植物科屬專著，是中國植物分類研究的奠基性工作。這部論文在其後的30年間被中國植物分類學家作為标準參考文獻廣泛使用。胡先骕還更進一步提出了自己的植物分類系統。他于1950年提出了一個新的被子植物多元分類系統，在1965年又進一步提出了一個整個生命世界的分類系統。這些都是中國植物學家在該領域中的首創。
胡先骕一生發表學術論文一百五十多篇和論著二十多部，這些成就足以證明了他是一位卓越的科學家。但僅有個人成就還不足以被稱為“奠基人”。一門完整的科學事業，需要具備研究機構、教學機構、教科書、學術刊物、學術組織，和文獻積累等等要素。隻有這樣，才可能大規模地培養人才和産生科學成果，最後才能惠及社會。胡先骕就承擔起了在中國建立植物學事業的曆史使命。
卓越的創業者
胡先骕對中國植物學事業上的貢獻是全方位的。中國是世界聞名的“園林之母”，從18世紀起就吸引了西方探索者的好奇心；但直到20世紀早期，真正意義上的植物學在中國仍然是一片空白。1918年胡先骕任南京高等師範學校農科教授後，立刻開始籌劃采集植物标本，并于1920年和1921年在浙江和江西進行了大規模采集。此後的20年間，胡先骕策劃組織了多次更大規模的植物标本采集，采集範圍覆蓋了近半個中國。其中1930年代開始連續派出蔡希陶、王啟無、俞德浚等人深入雲南和四川采集标本，十多年采集标本十多萬号，成為中國植物采集史的裡程碑。與此同時，胡先骕在1930年代資助秦仁昌從歐洲各大标本館拍攝了18337幅中國植物标本照片，使 “中國植物學家不必再依靠西方人就可以鑒定自己的植物了！” 這些植物标本和标本照片為中國植物分類學研究打下了不可或缺的實物基礎。
植物學的建制基礎也大都來源于胡先骕。胡先骕在1921年與動物學家秉志（1886—1965）創辦了中國人所辦大學中的第一個生物系——東南大學生物系；繼而在1922年與秉志等創建了中國第一個生物學研究機構——中國科學社生物研究所，及其學術刊物Contributions from the Biological Laboratory of the Science Society of China；1923年胡先骕與鄒秉文、錢崇澍合作編寫了首部國人編著的大學教材《高等植物學》，被各大學植物學專業廣泛采用；1928年胡先骕與秉志在北平創建靜生生物調查所，及其學術刊物Bulletin of Fan Memorial Institute of Biology；1933年胡先骕于重慶發起成立中國植物學會，次年發行會刊《中國植物學雜志》；1934年胡先骕于江西創建廬山森林植物園，1938年于昆明創建雲南農林植物研究所。
通過這些教學和研究機構、學術刊物和學術組織，中國植物分類學在1920年代早期至1930年代後期不到20年的時間内突飛猛進，快速地完成了自身建設，成為中國現代科學的衆多學科中十分耀眼的一支。難能可貴的是，胡先骕是基于國際視野來建設中國植物學的。他創建的學術刊物都是英語或雙語的，培養的人才也都中西兼善。胡先骕與當時國際上主要的植物學機構建立了廣泛的夥伴關系，使中國植物學成為國際植物學界裡平等且極為重要的一員。
胡先骕以卓越的自身成就和領導才能成為當之無愧的中國植物學領袖，于1948年當選為中央研究院首屆院士。更重要的是，胡先骕奠定了中國植物分類學的人才基礎。中國第二代植物分類學家中大多數人都得益于胡先骕的直接培養和提攜，第三代和第四代的中國植物分類學人至少有一半可以追溯師承到胡先骕。
胡先骕的一生與中國社會的起起伏伏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他耿直的個性，使他能夠在中青年時期取得巨大的成就，也給他的晚年帶來了巨大的磨難。胡先骕從青年時期開始就積極參與社會事務，對中國的文學、科學與社會的走向發表了大量的議論。當1950年代李森科僞科學在中國遺傳學界盛行一時之際，胡先骕又第一個站出來對其進行了公開批評（見《植物分類學簡編》1955）。這使得胡先骕在1955年和1957年兩度落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在文革期間，胡先骕遭到批鬥、抄家并停發工資，最終于1968年含冤而逝。之後幾十年，胡先骕在中國植物學史上的地位漸漸不為人知。
然而，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随着1990年代越來越多的胡先骕研究成果問世，特别是1300萬字的《胡先骕全集》（19卷，2021）出版在即，胡先骕對于中國植物學事業的奠基性的功績終究不可能被埋沒。
靜生生物調查所人員合影
（1936年6月19日于北平文津街3号靜生所大樓前）
前排左八胡先骕（後排左六俞德浚、右二蔡希陶）
本文選自《筚路藍縷，風雨兼程：中國現代生物學記憶》（暫名），高教出版社，2022年出版。
參考文獻：
[1]胡曉江主編，2021，胡先骕全集，19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2]馬金雙主編，2020，中國植物分類學紀事，666頁；鄭州：河南科學技術出版社。
作者簡介
胡曉江，哈佛大學社會學博士，北京師範大學社會學院教授，《胡先骕全集》主編。
馬金雙，植物分類學家，北京植物園首席科學家，《胡先骕全集》副主編。
胡先骕《水杉歌》
水杉歌
胡先骕
紀追白垩年一億，莽莽坤維風景麗。
特西斯海亘窮荒，赤道暖流而溫煦。
陸無山嶽但坡陀，滄海橫流沮洳多。
密林豐薮蔽天日，冥雲玄霧迷羲和。
獸蹄鳥迹尚無朕，恐龍惡蜥橫駊娑。
水杉斯時乃特立，淩霄巨木環北極。
虬枝鐵幹逾十圍，肯與群株計尋尺。
極方季節惟春冬，春日不落萬卉榮。
半載昏昏黯長夜，空張極焰光朦胧。
光合無由葉乃落，習性餘留猶似昨。
肅然一幅三紀圖，古今冬景同蕭疏。
三紀山川生巨變，造化洪爐恣鼓扇。
巍升珠穆朗瑪峰，去天尺五天為眩。
冰岩雪壑何莊嚴，萬山朝宗獨南面。
岡達彎拿與華夏，二陸通連成一片。
海枯風阻陸漸幹，積雪冱寒今乃見。
大地遂為冰被覆，北球一白無叢綠。
衆芳逋走入南荒，萬彙淪亡稀剩族。
水杉大國成曹郐，四大部洲絕侪類。
僅餘川鄂千方裡，遺孑殘留彈丸地。
劫灰初認始三木，胡鄭揅幾繼前軌。
億年遠裔今幸存，絕域聞風劇驚異。
群求珍植遍遐疆，地無南北争傳揚。
春風廣被國五十，到處孫枝郁莽蒼。
中原饒富誠天府，物阜民康難比數。
琪花瓊草競芳妍，沾溉萬方稱鼻祖。
鐵蕉銀杏舊知名，近有銀杉堪繼武。
博聞強識吾儒事，箋疏草木蟲魚細。
緻知格物久垂訓，一物不知真所恥。
西方林奈為魁碩，東方大匠尊東璧。
如今科學益昌明，已見泱泱飄漢幟。
化石龍骸誇祿豐，水杉并世争長雄。
祿豐龍已成陳迹，水杉今日猶蔥茏。
如斯績業豈易得，甯辭皓首經為窮。
琅函寶笈正問世，東風伫看壓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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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胡曉江（北京師範大學社會學院）
馬金雙（北京市植物園植物研究所）
美編 / 李賽熙
責編 / 冷 爽